【壳花情人节【壳花情人节联创企划||23:00】当船靠岸时

#末世AU，研究员壳x失忆症患者花，全文1.4w

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在瓦洛兰岛靠岸，但那并非漫长逃亡的结局，而是静止时针拨动的开始。

1

瓦洛兰岛的清晨，起伏的海面上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海潮在凛冽的冷风中低吟，空气振动，传递来远方隐隐约约的号角。李民衡裹紧了身上的防寒服，眺望向远处，在氤氲的晨雾当中浮现出一艘庞然大物如海怪一般的轮廓。

那是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载满了安提病毒的幸存者。多年以来，无数像这样摇摇欲坠的诺亚方舟从丧尸横行的旧大陆出发，穿越海浪与风暴，远渡过守望者之海，只为抵达新世纪人类唯一的避风港——新瓦洛兰。

李民衡还记得他跟随救援队伍刚到瓦洛兰岛的那天，海面风平浪静。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站在岸边，静静看着这艘刚刚靠岸的船。阳光照在他的黑发和玻璃镜片上，折射不出一点暖意。他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挪开目光，好像在试图从这群逃难者当中找到什么人——又好像对此从来都不抱希望。

"那是负责研究所的李教授。"李民衡后来才得知他的身份。"据说李教授的亡妻就是在多年前研究所放弃第一基地从神弃之地回撤时，为了保护他才遇难的。"

"所以每当有船穿过守望者之海抵达瓦洛兰岛，李教授都会站在这里，"研究员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操作台前那道清隽瘦高的身影，"他可能是在等谁回来......也有可能是知道那个人永远都回不来。"

李民衡看着李相赫的侧影。转眼间三年过去，安提病毒都迭代了好几个轮回，李相赫却依旧站在这里，如数年前一样，沉默地，望眼欲穿地，注视着海雾那边根本无法眺望见的陆地。

如果从天空中俯瞰，瓦洛兰岛的轮廓便是一只正在咆哮的西方龙形状。展开的两翼分别是工业区与居民区，心脏正中央伫立着研究所的核心建筑，而岛屿上唯一的港口，就位于尖锐的龙牙之上。

起伏的海潮拍打着密布尖锐礁石的海岸，长长的码头如蛇信一般向外延伸，被一道道铁丝网从中阻拦成几段。李相赫与李民衡站在第一道铁丝网之后，看着从甲板上走下来的，来自神弃之地的逃亡者，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李民衡率先忍不了这样沉重的氛围，转头看李相赫神情，试图提起一个他或许会感兴趣的话题："听说这次从神弃之地来的人还带了最新的安提病毒样本。"

李相赫闻言，收回他落在甲板上的目光，挑了挑眉，问："活体样本？"

"应该是吧。"李民衡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确定道。所谓活体样本就是还未被摧毁神经中枢的新鲜丧尸，因为捕获难度高而显得格外少见珍贵。从神弃之地逃亡来的难民往往依赖于瓦洛兰岛派出的搜救队伍生存，极少有自保的能力，至于捕获活丧尸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无稽之谈。因此在得知搜救队传来的消息时李民衡还狠狠地吃了一惊，他反复询问负责带队的文炫竣："真的是活丧尸吗？你们真的抓到了一只活的吗？"而文炫竣只是在那头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我们抓到的......等船靠岸你们就知道了......"

逃亡者们陆陆续续地从甲板上走下来。他们大多显得很狼狈，衣衫褴褛得宛如风尘仆仆徒步过很长一段路程，在仰起头看到瓦洛兰岛的那一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子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踏上码头，在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忍不住红了眼眶跪地痛哭，可能当安提病毒爆发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他的子女——李民衡的目光落到搀扶着他的中年人身上，思维发散地联想着。而他的子女，可能像自己一样，这辈子都没见过不存在安提病毒的世界。

长时间与类人的非人生物打交道容易磨灭过剩的同情心。作为瓦洛兰岛执行队伍的一员，李民衡也是如此。他站在李相赫身侧，近乎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他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那个金发青年。

他看上去很年轻，可能不到二十岁，或者刚满二十岁，长了一张很惹人注意的、漂亮的亚洲人面孔。他看起来很瘦，和他的同伴一样因为连年的饥饿与丧尸赛跑而有些营养不良，黑色的防风衣外套裹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肩上却斜背着一把沉重的枪。

那把与他的身材过分不协调的重型武器并没有压垮他。与之相反，青年的脚步很轻快，脊背很挺拔。他从甲板跳到岸上，金发被风吹起来，姿态轻盈，宛如一只敏捷的豹。等走近了李民衡才发觉他的外表其实也称得上狼狈，面颊上沾了一点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血，工装裤与短靴上尽是灰尘和泥点。但他的步履太从容，神情太平静，不像一个刚刚抵达瓦洛兰的逃亡者，反倒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

李民衡注意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李相赫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一瞬间就微微变了脸色，他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腰间的枪柄，神色紧张地问相赫哥发生什么事了？就见李相赫垂下眼，轻轻摇了下头，说："没什么。"

明明李相赫没有多说什么，李民衡却觉得他浑身的劲一下子就卸了下来。李民衡那点过剩的好奇心刚露出点苗头，又很快被从船舱中押解出来的另一个东西吸引。

那是一只明显还有生命迹象的丧尸。惨白的皮肤上凸显出青紫色的血管，淌血的眼眶中瞪出猩红的眼珠，一条粗麻绳从它的嘴、脖颈一路牢牢捆缚到手臂和双腿。李民衡的目光锁定在它身上，眼睛都睁大了，喃喃道："我的老天......他们居然真的捉了个活的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在救援队员在一旁做任务登记的时候，被麻绳捆缚的丧尸不知道什么时候自行挣脱了绳索，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码头另一端的难民。逃亡者们惊叫着四散奔逃，拥挤当中一个年轻人被一把推到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丧尸一口咬中咽喉！

李民衡的枪刚拔出来，子弹还没来得及出膛，电光火石间一把匕首横跨半边码头凌空而至，雪亮的刀光划出一道满月，正中丧尸眉心。在黑血喷涌而出的同时，一道身影闪电般地将那丧尸一脚踹倒在地——是刚刚那个金色短发的年轻人！

他利落地踩住丧尸的胸膛，不顾脚下令人牙酸的肋骨折断声响，举止堪称暴力，手中的枪管直接塞进了丧尸嘴里，眼也不眨地扣下了扳机！

随后是一声震天的枪响。

这脑浆迸溅的一幕实在是过于血腥，被丧尸锁定为攻击目标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惨白着脸色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劫后余生的神情，一瘸一拐地走到边上去吐了。而那个金发青年却在李民衡的瞠目结舌中随手拔出捅进丧尸脑门的短刀，踩在血泊当中收好自己的武器，从容地斜背上枪。

他转头看向李民衡和李相赫，后知后觉地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那边的两位......长官？抱歉，不小心把你们的活体样本打死了，应该不需要我赔吧？"

李民衡刚想说这谁敢让你赔啊怕你把我们也给打死，就听李相赫先他一步抢答道："不需要。"

李民衡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惊诧于李相赫接话之积极，就听见他接着说："......不过安提病毒迭代后的传染性似乎更强了，刚刚它的血溅到了你身上，或许需要你跟我们回研究所做个体检。"

真不愧是研究所现任一把手，听听李相赫这话说的，体面、漂亮、有理有据，要不是李民衡自己就是研究所的人，他险些也跟着信了李相赫这一通胡扯。要是血点子溅到身上就能够导致感染，那研究所里的活体丧尸样本现在应该多到能排着队玩老鹰捉小鸡。

可那个金色短发的青年却没有对李相赫的这一通胡说八道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质疑态度。他挎着枪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很乖巧，与刚刚一枪捅进丧尸嘴里的暴力小疯子判若两人。李民衡暗自咋舌，好奇地问："你在神弃之地就是雇佣兵吗？你叫什么名字？"他就转过脸看着李民衡，摇摇头："我不是雇佣兵。"

"我是在第一基地遗址被你们找到的，我叫韩王浩。"

李民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李相赫，背影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2

在李相赫把那个年轻人领到自己面前之前，裴俊植从未想过自己与韩王浩还能有再见的那一天。

他还记得他们分别的那日，少年站在狭长走廊的另一端，肩上扛着一把重枪。头顶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来，扎得人耳朵流血，猩红的报警器一闪一闪，头顶的建筑都在震动。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转过头，笑着冲他们挥挥手，然后毅然决然地拍下了闸门开关，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沉重冰冷的铁门之后。

五年来，裴俊植无数次地梦见那一幕。金色短发的少年脖颈还在流血，黑色眼睛在火光当中比最珍贵的宝石更明亮，那把枪没有压弯他，他在笑的同时又好像在流泪。在反反复复颠三倒四的梦境当中裴俊植终于看清了韩王浩的口型，他在说："把相赫哥带走。"

把相赫哥带走。

裴俊植后来跟李相赫喝酒，说相赫啊，王浩可能也不愿意看见你一直被他困住。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李相赫才勉强笑了一下，说："可这是我愿意的。"

"俊植，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李相赫把酒杯推开，目光灼灼，"我最后悔的是当时在操作台边上放了那一针麻醉剂。"

"如果没有那针麻醉剂，王浩也来不及打晕我，在他做出最后的选择之前，或许我还来得及拉住他。"

李相赫看着裴俊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

裴俊植悚然一惊。在他们抵达瓦洛兰岛之后，李相赫就很少再跟他聊这么多。所以就算是裴俊植也是第一次知道李相赫是这样想的，或许反复梦见那兵荒马乱一夜的人，从来不止他一个。

他想起他们被陆续赶到的救援队伍要求强制撤离，李相赫在半昏迷地状态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牙要把下嘴唇咬出血来："去救王浩。"

"他只有二十岁。"

"让他们去救王浩。"

第一基地的地下建筑早已被炸毁，数以百计的丧尸随着那场大爆炸被掩埋在了尘土之下。裴俊植握住李相赫的手，知道韩王浩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却不敢在那个时候告诉李相赫。

因为李相赫必须活着跟他们走。

李相赫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当中最冷静理智的那一个，却只在面对与韩王浩相关的事情时例外。所以裴俊植不敢去赌一个可能，哪怕他知道，李相赫从来都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或许你们——包括王浩都觉得，整个研究所最应该活下来的人是我，"李相赫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所以研究所的救援队伍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第一基地遗址的探索，所以在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靠港的每一个清晨李相赫都会出现在码头，如同一座风雨中不会动摇的雕塑。孤傲的灵魂第一次低下头向神明祈求，徒劳地期待着在烈火中焚烧殆尽的灵魂能够再一次为他远渡重洋。而在一千多个日夜以后没有回音的大海终于掀起波涛，那艘船在一个大雾清晨靠岸，带着跋涉过地狱的月光，款款而来。

裴俊植看着韩王浩。他还是二十岁的样子，看他们所有人的眼神都很陌生，却依旧是好脾气地未语先笑。说实话裴俊植对韩王浩背着重枪的模样有些PTSD，但还是记得拉开凳子招呼他先坐下，至于还在门外有意无意晃荡的李相赫，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叫王浩对吧，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裴俊植努力挤出一个看上去慈祥的微笑，结果好像有些适得其反。韩王浩估计是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狰狞，颇为局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裴医生，"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是那位......那位长官让我过来体检。他说安提病毒迭代后的传染性有增强，我刚刚在码头上杀了只丧尸，他可能是担心我被感染导致病变。"

裴俊植端出一副正经神情，心里却在想他们第一基地的秘密武器过去五年不仅年龄模样没长，连战斗力都不减当年。而有些人也依旧还是当年的胆量，对着人只敢一本正经地坑蒙拐骗，却不敢多对视一眼。

"叫我俊植哥就好了，"裴俊植装模作样地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写了两个鬼画符，"你先去那边的医疗舱里躺着做个全身检查，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韩王浩闻言就走到医疗舱边上躺下，裴俊植打开检测仪器，一边用余光打量那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五年过去，韩王浩的相貌并没有发生改变，甚至连那一头短发都依旧还是金灿灿的颜色，好像时间只在他一个人身上静止了，现在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幽灵来自五年之前。

裴俊植点开操作软件，却意外发现医疗舱弹出了"无法操作"的警报提醒。他有些惊讶地点击重启，结果还是显示"无法操作"。

"怎么了，俊植哥？"韩王浩察觉到他许久没有动静，坐直了从医疗舱里探出半边身体。裴俊植说没事，断开电源重新连接了一遍医疗舱，那"无法操作"的弹窗就好像是焊死在了屏幕上一样，怎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于是他只好跟韩王浩约好下次再过来体检。好在韩王浩十分善解人意，笑眯眯地表示那俊植哥先忙我就先走了。裴俊植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目送着韩王浩从医务室里走出去，"凑巧"撞上外面那道门神一样的身影，随后门外响起了隐约的交谈声。

两分钟过去，李相赫推门进来，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略显僵硬的动作却早已把他出卖了个干净。

"走了？"裴俊植问。

李相赫点点头。

裴俊植往外瞥了一眼，确认没人在听墙角，才开口问李相赫："怎么回事？"

李相赫见裴俊植一副想要拎着他领子质问却迫不得已耐下性子的神情，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你说呢？"

"不是神弃之地那边鼓捣出来的把戏。"裴俊植的语气笃定。还在第一基地的时候他跟韩王浩的关系就很好，这点真假还是能辨认得出来。

"他们当然不敢。"李相赫冷笑一声，难得露出点负面情绪。五年前丧尸入侵研究所地下基地，背后就有神弃之地第二基地的手笔。这些年来他们被李相赫整得够呛，自然不敢再来触他霉头。

李相赫问过文炫竣他们是在哪里碰见的韩王浩，文炫竣说是在第一基地的遗址附近。他们的一小支队伍被丧尸追赶，慌不择路之下逃到那里，是韩王浩救了他们。

第一基地的遗址在那场大爆炸过后就成了一片荒地，幸存者们不敢靠近，而丧尸们或许是闻见了废墟之下埋葬的同类血液的味道，平日"捕猎"的时候，也会远远绕开那里。李相赫不敢想象韩王浩是怎样在那样恶劣的环境当中生存下来的，更何况他还明显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在睁开眼看到陌生天空的瞬间他会感到害怕吗，第一基地被炸成一片废墟，他也成了那遗址的一部分。李相赫回忆起韩王浩刚刚看着他笑的样子，不可避免地感到后怕。

如果在韩王浩还没醒来的时候有一只饥饿的丧尸再一次闯进了基地遗址，或者基地的废墟发生了二次坍塌，他都有可能在他们还未重逢的时候，再一次失去韩王浩。

裴俊植看着李相赫，自然能想到他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转移话题："对了，我倒是想问你，王浩的身体......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李相赫明明听懂了裴俊植在问什么，却故意反问他："什么样子？"

裴俊植挑眉看他，一字一句地问："我问你，王浩为什么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是的，这才是最令裴俊植感到震惊的地方。在刚见到韩王浩的时候裴俊植就意识到他的身体机能代谢是异常的，在当今医疗技术条件下就算是植物人也会变老，但五年不见，韩王浩却依旧活在他的二十岁。

排除掉他人整容易容与第二基地克隆生命的猜测，裴俊植盯着李相赫的眼神变得凝重而不可思议——因为那只剩下最后一种最离谱的可能。

而面对裴俊植的质问，李相赫还在含糊其辞："可能是因为孩子年纪小长得比较慢？"

裴俊植被这装聋作哑的人给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装！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病毒冷冻药物就研制成功了是不是！那唯一的一针药是不是给王浩用了？他在把你推给我们之前就已经被感染了！"裴俊植咬牙切齿，"所以他不肯跟我们走，因为当时他身上还带着丧尸的牙印，根本不可能通过支援队伍的检查，甚至可能被当场击毙！"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李相赫没有说话，而裴俊植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一把捂住脸，片刻后才长叹一口气："王浩被咬到了哪里，脖子？"

李相赫默认了。

而裴俊植早已经猜到。如果是被咬到其他并不明显的地方，当年的韩王浩根本没必要急着去送死。他那么聪明，又有病毒冷冻药物抑制病变反应，完全可以想个办法瞒过检查混上离开第一基地的直升飞机。

又或者，是因为当年的病毒冷冻药物并没有经过临床试验，才让韩王浩不敢跟他们一起走。

李相赫负责研发的病毒冷冻药物，通过抑制感染者身体机能代谢的方式控制安提病毒导致的病变，注射后的感染者不会再出现丧尸化的情况，却会像丧尸一样体能增强，并且停止生长。在第一基地被炸毁前这项研究也只成功合成了一针药剂，裴俊植原本以为那针药剂在撤退当中遗失了，却没想到会出现在韩王浩的身上。

"出事的时候我跟王浩一起在实验室里，我把那针药剂交给了王浩保管，他最后却把它注射进了自己的血管里。"李相赫想，在那一刻他分外庆幸自己是个天才，起码他能够保证自己合成的药剂不会在一切都八字没一撇、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表白的时候，就把韩王浩毁掉。

"但是毕竟是未经过临床试验的药物，副作用还有待观察，这两天我会找个借口让王浩先留在研究所里，"李相赫说，"就说执行队里缺人，他应该不会拒绝我。"

"那可不一定，他现在可不认识你，"裴俊植专挑人痛处戳，"王浩刚刚可叫我俊植哥了，他知道你叫李相赫吗？"

......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李相赫又紧闭上嘴不说话了，房间里的气压一下子低得能滴出水来。裴俊植见情况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顺便帮我看看这个医疗舱，刚王浩躺上去的时候它突然就罢工了。"

李相赫闻言，走过去看了一眼，片刻的沉默后才说："不是医疗舱坏了。"

"诶，是么？"裴俊植走过来，问，"那刚刚给王浩做检查的时候它怎么没反应？"

李相赫意味深长地看了裴俊植一眼："证明王浩的脑子起码比你强。"

他低下头看着医疗舱内侧，卡在传感器和导线中间的那一小片金属，轻声说："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一样。"

3

韩王浩推开门，就看见走廊上的李相赫。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打了个招呼："......相赫哥？"

李相赫也跟着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韩王浩觉得有一瞬他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但很快又重新恢复平静。他冲韩王浩点了点头，主动开口："我的宿舍就在你对面，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韩王浩点点头，心里还在疑惑研究所的负责人平时都这么闲么，还有空关心执行队临时工的情况？李相赫就已经通过指纹验证走进自己房间里去了。

韩王浩看着李相赫紧闭的房门，敏锐地察觉到李相赫似乎在躲着他——难道是因为被那天码头上的事吓到了？可是作为研究所的负责人，一天到晚跟血淋淋的样本打交道，应该不止这点胆量。韩王浩想不通，出于礼貌，也没有再去打扰李相赫。

他一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韩王浩刚到瓦洛兰岛，并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刚好李相赫说执行队里缺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帮忙，他想了想就答应了。除了免房租与包住宿以外，最底层的原因是，他觉得李相赫很熟悉。

那种熟悉感从韩王浩见到李相赫的第一眼起就伴随着他，似乎自己的整副躯体，连带着破碎不堪的灵魂一起，都在拼命叫嚣着要向他靠近。就好像从未见过太阳的夜行动物第一次见到了光，搁浅在滩涂上的鱼被一个浪花拍打回大海中央，韩王浩晕乎乎地从侧面打量李相赫，直到他忽然转过头来问你愿不愿意暂时留在研究所里工作。

那当然是说什么都是好。

研究所的整体装修是冷淡风，金属墙壁里套着金属门框，玻璃感应门外还有厚重的卷闸门。韩王浩在感应器上录入指纹，玻璃门伴随着一声机械的"欢迎回来"缓缓弹开。韩王浩推门出去，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发生过。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后面就传来李民衡的声音："王浩呀，你原来在这里。"

韩王浩转过头，看见李民衡和一个比他年纪小一点的男生一起走过来。那个年轻人穿着跟李民衡一样的黑色防风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笑起来的时候有柔软的脸颊肉。他冲韩王浩伸出手，眨眨眼睛："你好我是崔祐齐，听炫竣哥说那只丧尸是你帮他们活捉的？"

"是，他们说想要，我就帮他们抓了，"韩王浩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虽然我后面又把它打死了。"

"没关系，都是小事，反正岷析的实验室里还养着一批......"崔祐齐嘴快，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柳岷析的秘密，连忙在李民衡死亡威胁的眼神下住嘴。他拉着韩王浩坐下，十分刻意地故左右而言他："食堂的营养剂口味还挺丰富，王浩你要不要尝尝看？"

这演技拿去演戏必然会被导演骂个狗血淋头，但唯一的观众反倒十分知情识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啊，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口味？我记得有些研究所还会提供机油口味的营养剂？"

韩王浩话音落地，一桌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不对，韩王浩一个从神弃之地来的逃难者，怎么会对研究所的营养剂口味有研究？神弃之地的第二基地也设有研究所，难道说......但是文炫竣又说他们是在第一基地的遗址遇见的韩王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民衡的脑子转得飞快，而崔祐齐已经直截了当开口："我们研究所确实有机油口味的营养剂，听说是还在神弃之地时候留下来的传统，不过王浩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隐约有点印象，不过我之前因为意外失去了一点记忆，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韩王浩并不避讳自己失忆了这件事。几年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他可以很长时间不用进食，力气也比一般人更大，天气冷的时候手脚不会自然发烫，甚至连头发都不会再长长。

韩王浩睁开眼的时候就在第一基地的遗址附近，也能猜到自己的过去一定与导致第一基地从神弃之地撤离的那件事有关。研究所就是从第一基地撤离的，说不定待在这里还能够帮助他找回一部分的记忆——最好的情况是能够碰到过去就认识他的人。

他们三个去窗口拿了餐，除了沙拉和面包之外韩王浩还挑了苹果味的营养剂。崔祐齐看了那营养剂的包装一眼，随口说你跟相赫哥喜欢的是同一个味道哦，韩王浩的眼神就轻轻闪烁一下。

李民衡瞥见韩王浩的神情，心思微微转动。还在港口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李相赫的不对劲，他对韩王浩太关注，甚至为了让他留在研究所瞎编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外勤队伍临时工岗位——是他提不动刀了还是文炫竣腿瘸了，研究所外勤怎么可能需要临时工！

李相赫是瓦洛兰岛研究所唯一的负责人，而韩王浩莫名其妙地从天而降，正像是冲着他来的。作为（自封的）研究所安保队队长，李民衡想，为确保李相赫的安全考虑，他有必要探一探韩王浩的底细。

他们在食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的人很少，正好方便三个话唠发挥。他们从韩王浩的枪一路聊到神弃之地的丧尸有多鸡贼，最后韩王浩有意无意地问起李相赫的情况。

"相赫哥？"李民衡听见韩王浩的问话，和崔祐齐对视一眼，随即信誓旦旦道，"这你就不用打听了，相赫哥已经结婚了。"

"噗！"崔祐齐刚喝下去的营养剂直接喷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过韩王浩递过来的纸巾，转头看向李民衡，连音调都变了："你说什么？！"

"我说相赫哥已经结婚了啊，你不知道吗？"李民衡跟崔祐齐对视，满脸莫名其妙，"就是还在第一基地的时候......那个......？"

崔祐齐大受震撼，又碍于韩王浩还在他们对面什么话也不能直说，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那是......"

偏偏李民衡还一脸无辜地盯着他："那是什么，你说啊！"

好在这话题的另外一个参与者很知情识趣，主动站起来，端起餐盘说我吃得差不多了就先走了。李民衡还想叫住他，被崔祐齐一把抓住，又凶又急地小声问："谁跟你说的相赫哥已经结婚了？"

"听他们说的啊。"李民衡插了块盘子里的苹果塞进嘴里，正对上崔祐齐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那都是他们传的！"

"传的又怎样，不能跟王浩说吗？"李民衡还是没懂崔祐齐的意思。

崔祐齐双手掩面，哀叹一声："相赫哥一直在码头等人，你觉得他是在等谁？"

"不是他亡妻......"李民衡话说到一半，想起李相赫这两天的种种奇怪行径，顿时反应过来，"不是，这还能死而复生的啊？"

崔祐齐恨不得抄起面前的盘子给面前这个不上道的开个瓢："万一他根本就没死呢？"

"王浩今年看上去顶多二十岁，相赫哥到瓦洛兰岛的时间是五年前！五年前......王浩才十五岁？"李民衡明白了崔祐齐在说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祐齐啊，相赫哥不是那样的人吧？"

崔祐齐想起这茬，也一下子就愣住了："王浩......有提起过他的年龄吗？"

"他的入职体检是俊植哥做的。"李民衡回答完，抬起头跟崔祐齐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不对劲。裴俊植一个外勤的领队为什么会去做入职体检？相赫哥跟韩王浩果然有一腿！

4

韩王浩推开宿舍的门，也没有开灯，踢了鞋就扑倒在床上。

这间宿舍在他来之前应该没有人住过，空气里弥漫着冷冰冰的消毒水气息。韩王浩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他的头很痛，脑子里面住着的灵魂在听见李民衡说相赫哥已经结婚了起就叫嚣着要离家出走。

不该是这样的，韩王浩惶恐地想，他认识的李相赫不应该是这样的。

思绪绕成毛线球，记忆好像被猫挠过。眼前回闪过并不清晰的一幕幕，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扣住他手腕的、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被举起来的透明试剂，惨白色的顶光。在回荡的尖利警报声当中有人不停地在叫他："王浩......王浩呀......"

我在哪里？韩王浩迷迷糊糊地被人晃醒，看见头顶闪烁的红色灯光。一个黑发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抓住他的手，语气急促地说："把东西拿上！我们快走！"

头好痛，不要叫我。韩王浩想甩开那男人的手，掌心柔软温热的触感却叫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踉踉跄跄地被人拉出实验室，跑在前面的人影一晃一晃，看不清脸。

我应该认识你么？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分明是格外紧张的环境，却像是在旁观一场电影。韩王浩抬眼望向前面的人，想问你为什么不回头？破碎的回忆像点滴，溶进记忆的海里，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只青白色的手奋力扒开了感应门。韩王浩猛地回过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睛，他甩开那只拉住了他的手，一枪开在扑上来的丧尸身上，原本瞄准了眉心的子弹却因为一瞬间剧烈的动作而失了准头，击中了丧尸的喉管，并没有打退它。活人的气味让饥饿许久的丧尸红了眼睛，与毫无神志的野兽无异，韩王浩后退一步，被它一把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侧颈上。

那一刻，脑海都是完全空白的，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我被咬伤了么。他想，原来我已经被感染了。

那一瞬间，不会感到饥饿的胃，停止生长的身体，敏锐的听嗅觉与超出常人的体能，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扑在他身上的丧尸被人一枪轰爆头颅，血花炸开。耳边有人急切地在反复呼喊他的名字，抓住他的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又被韩王浩一把甩开。

不要靠近我。

韩王浩无力地喘息着，感觉到有滚烫的血飞快流经他的全身，耳膜在轰鸣，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潋滟的水光。

不要靠近我。

韩王浩往那个方向一挣，把那支透明的玻璃管握在掌心里。冷硬的物体硌在他的掌心，让他清醒了些许。那一刻他已经听不清身后的人在说些什么，凭本能将针头扎进自己的脖颈，冰凉的药物兑进血液，他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韩王浩陷进粘稠的黑水里，那冰凉的液体包裹住他缓缓向下坠落。每一根血管都好像被冰水浸泡过，异物流经心口，在那里撕扯开一个漏风的洞。

那一秒，韩王浩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悬停在胸口上方的雪亮刀尖！

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握住刀刃，锋利的刃口割破皮肤，滚烫的鲜血串珠一样滴落。韩王浩一个翻身坐起来，夺过短刀，一手按在床沿，长腿横扫，直接将站在他床边的不速之客带倒在墙角。

在一声痛呼当中他毫不客气地一枪托招呼了上去，把人拍晕之后为保险起见又补了一脚。右腿刚刚落地，耳后便传来一阵劲风——藏在他房间里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韩王浩一矮身躲开擦过他耳畔的刀刃，锋利的刃口削下他鬓边一截短发。他后撤一步，脊背却抵住了墙面，眼看着已经退无可退——

沉寂的夜里，忽然炸开一声枪响。

韩王浩头皮一麻，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滴落在他身上，才发现那一枪并不是开在他的身上。他夺过刀柄将身前的人一脚踢开，顶灯被人按亮，韩王浩朝门口看去，气还没喘匀，便对上李相赫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他该想到的。

韩王浩想，除了研究所的第一负责人，谁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半夜开枪呢？

瘦高的青年靠门站着，穿着一件休闲居家外套，黑发服帖地落下来，额发盖到眉毛，柔软地模糊了原本冷硬锋利的轮廓。他垂下手，枪口朝着地面，不像是被临时吵醒的，此时此刻正拧着眉毛盯住韩王浩流血不停的手掌。

不知怎么的，韩王浩在这样的凝视下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心虚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干笑两声："相赫哥......你半夜也出来散步啊。"

"我来看看是谁半夜散步散到你房间里来了。"李相赫走过来，举止自然地扯过韩王浩的手。他的虎口扣住韩王浩的手腕，是很令人安心的温度。韩王浩有些尴尬地抬着手任他看，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一幕好像莫名熟悉。

这一刻韩王浩分外期待刚刚中枪的人突然诈尸，或者听见动静的安保从门口冲进来，好让他有事可做。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相赫提前嘱咐了些什么，直到他的手都举僵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王浩觑着李相赫愈发严肃的神情，本能地辩解："其实只是看着流了很多血......伤口并不严重的。"

结果听完这话之后李相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情况紧急，韩王浩在刚刚夺刀的时候并没有收力，掌心的刀口吃得很深，但他本人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任凭李相赫冷着一张脸从柜子里翻出绷带和药水给他包扎，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韩王浩没有问李相赫怎么不去医务室或者怎么不叫警卫来处理房间里这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这类破坏气氛的话，静静地低着头看李相赫在他精心包扎好的伤口上打出一个完全对称地蝴蝶结，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像孔雀开屏。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而李相赫看见他笑，眉宇间多了几分无奈，教训他："再割深点你手掌就断了，马上可以去扮演海盗阿西。"

韩王浩扯住李相赫的袖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熟练得好像曾经做过千百遍一样。他仰起脸看李相赫，温吞地替自己求情："那不是最后没断嘛。"

李相赫匪夷所思："难道还要我夸你？"

韩王浩嘟囔："如果你执意地话，也不是不行。"

李相赫被他气笑，这种闹心的感觉过了五年还是显得如此熟悉。他撂下韩王浩转身就准备走，又被人一把扯住袖子。

"他们怎么办？"韩王浩指了指地上的两个人。

李相赫很无情："一会儿我让警卫来处理。"

韩王浩很无辜："可是我没地方睡了。"

李相赫铁了心软硬不吃："你隔壁的宿舍还空着。"

"可是那里全是灰。"韩王浩眼巴巴地看着李相赫，对李相赫胡搅蛮缠的技能点好像刻在他的DNA里。而李相赫偏偏也吃这一套，颇显头疼地叹了口气。

韩王浩瞥着他的神情，添油加醋："我睁开眼就看见他们拿刀对着我，都快被吓死了。"

"我刚到瓦洛兰，谁也不认识，就有人想要杀我。"

"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韩王浩只是在说赌气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李相赫的神情却一下子就变了。

"是的，"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摸了摸韩王浩的脸，好像要借这样简单的触碰确认他的存在，然后毫无原则地承认道，"这都是我的错。"

5

李相赫给韩王浩倒了杯水。

韩王浩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李相赫的宿舍布局和他的宿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桌子到床头柜上全都堆满了书。韩王浩扫了一眼那些书，就瞥见许多根本看不懂的专有名词。

韩王浩的目光从书桌逡巡到书架上，在书架的上层摆着一只布艺的企鹅玩偶。那只企鹅玩偶做工很粗糙，傻傻地张开翅膀，一双豆豆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这位新来的客人，画风与整个房间都格格不入。

"那是你送给我的。"李相赫注意到韩王浩的目光，解释道。

韩王浩眨了眨眼睛，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会送出这种没有品味的礼物。而李相赫已经谈起了他更关心的事："关于过去的事......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记得。"面对李相赫的目光，韩王浩莫名感到心虚。实际上，他对自己跟李相赫之间的复杂关系隐约有了点猜测，却并不打算告诉李相赫。

还在神弃之地的时候他也会梦见破碎的过去，

好在李相赫并没有看出韩王浩的异样，意料之中似的，点了点头，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失望的情绪。是他料到了自己的记忆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还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韩王浩不去想，也不敢去想。没有过去的记忆，李相赫的心思对他来说就是难以揣测的文字。韩王浩为此感到心烦意乱，却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那种陌生的、久违的感情溢满了他的胸腔，酸涩好似积攒已久的眼泪。

"我从前也是研究所的人么？"韩王浩问。飘荡着的蒲公英种子，会迫不及待寻找得以扎根的土壤。而李相赫却偏不按照常理出牌，他沉思两秒道："严格来说，你应该算是我的人。"

韩王浩睁大了眼睛，就听见李相赫接着说："因为当时是我把你带回研究所的，在我们来瓦洛兰岛之前，你一直跟着我工作。"

哦。韩王浩松了口气，同时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失落。

"今天晚上有人潜伏进你房间，是为了病毒冷冻药物。"

"病毒冷冻药物？"韩王浩有些茫然地歪了下头，"可是我身上并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李相赫冲他点了点头："他们想要抽走你的血。"

"我的......血？"韩王浩有些艰难地重复了一遍，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他当然想起了那管注射进他身体的针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才值得这些人铤而走险？

"他们不用枪，除了怕惊动我之外，也是怕黑暗中失手把你打死了。"

"旧第一基地研究所里认识你的人不止我一个，"李相赫的脸色很冷，"当初病毒冷冻药物的研究因为药剂的遗失而中止了，第一基地多年的研究成果在一场爆炸里毁于一旦，你血液当中的药物残留是最后的样本。"

韩王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内侧，温热的皮肤下藏着有力跳动的脉搏。他想问那药剂是你的研究成果吗？最后又怎么会落在我手上？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你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什么？"房间里严肃的氛围在这一个问句之下直接荡然无存，李相赫看着韩王浩，神情愕然。而韩王浩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李民衡坑了，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又硬着头皮问了一遍："你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谣传？"李相赫有些无奈地按住太阳穴。韩王浩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地原则立马开口："听李民衡说的。"

李相赫愣了："民衡？"

韩王浩见李相赫好像没生气，才小心翼翼的问："所以是真的吗？"

李相赫大脑宕机，只凭本能觉得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应该为自己辩解一番："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没有结婚？"韩王浩又追问。他抬头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映出灯光，亮亮的一点，好像一面能照出所有东西的明镜。许多年过去，他还是李相赫记忆里的样子，满心满眼想要捉弄一个人的时候，会促狭地微笑，似精怪传说里惯会惑人心智的小狐狸。

在失去他的那些年里李相赫真的会希望韩王浩是一只鬼怪，会在半夜忽然出现在他的床头把他推醒，然后赶在他生气之前挽着他的手道歉，一迭声地说相赫哥我又回来找你是因为想念你。可是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里，李相赫睁着眼坐在床边，盯着半开的房门没有听见一点动静，直到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太阳重新升起。

于是，在此时此刻，李相赫重新握住韩王浩被绷带包裹住的手，既不敢松开，也不敢用力，缓缓回答道："因为我爱你。"

"王浩呀，因为我爱你。"

因为他迟钝的、勇敢的、做好决定就不再回头的爱人。直到真正将话说出口，李相赫才发觉这一切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难堪。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扮演一个犹豫不决的胆小鬼，而如今望着韩王浩的眼睛，心中高悬的冰棱未曾落下，就融化成水。

这回轮到韩王浩愣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跟李相赫的关系可能比他想象得要更好，却也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难题。他面对着李相赫的目光，又想起李相赫刚刚说过的话，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热。新开机的处理器并没有办法处理这样复杂的事，但这却又是韩王浩怎样都不能逃避的事。

"可是我不记得，"韩王浩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灵魂跋涉过太长的路，在火烧水浸当中早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他想他应该是要向李相赫道歉的，但李相赫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道："没关系。"

韩王浩仰头看李相赫，于是他又清晰地重复一遍："没有关系。"

李相赫说："我知道是你就足够了。"

他并不害怕等待，因为在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靠岸以前，他已经独自等待了很多时间。

FIN.

李民衡后来被李相赫多罚了一组体能训练，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联创企划||23:00】当船靠岸时

#末世AU，研究员壳x失忆症患者花，全文1.4w

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在瓦洛兰岛靠岸，但那并非漫长逃亡的结局，而是静止时针拨动的开始。

1

瓦洛兰岛的清晨，起伏的海面上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海潮在凛冽的冷风中低吟，空气振动，传递来远方隐隐约约的号角。李民衡裹紧了身上的防寒服，眺望向远处，在氤氲的晨雾当中浮现出一艘庞然大物如海怪一般的轮廓。

那是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载满了安提病毒的幸存者。多年以来，无数像这样摇摇欲坠的诺亚方舟从丧尸横行的旧大陆出发，穿越海浪与风暴，远渡过守望者之海，只为抵达新世纪人类唯一的避风港——新瓦洛兰。

李民衡还记得他跟随救援队伍刚到瓦洛兰岛的那天，海面风平浪静。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站在岸边，静静看着这艘刚刚靠岸的船。阳光照在他的黑发和玻璃镜片上，折射不出一点暖意。他微微眯起眼睛，没有挪开目光，好像在试图从这群逃难者当中找到什么人——又好像对此从来都不抱希望。

"那是负责研究所的李教授。"李民衡后来才得知他的身份。"据说李教授的亡妻就是在多年前研究所放弃第一基地从神弃之地回撤时，为了保护他才遇难的。"

"所以每当有船穿过守望者之海抵达瓦洛兰岛，李教授都会站在这里，"研究员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操作台前那道清隽瘦高的身影，"他可能是在等谁回来......也有可能是知道那个人永远都回不来。"

李民衡看着李相赫的侧影。转眼间三年过去，安提病毒都迭代了好几个轮回，李相赫却依旧站在这里，如数年前一样，沉默地，望眼欲穿地，注视着海雾那边根本无法眺望见的陆地。

如果从天空中俯瞰，瓦洛兰岛的轮廓便是一只正在咆哮的西方龙形状。展开的两翼分别是工业区与居民区，心脏正中央伫立着研究所的核心建筑，而岛屿上唯一的港口，就位于尖锐的龙牙之上。

起伏的海潮拍打着密布尖锐礁石的海岸，长长的码头如蛇信一般向外延伸，被一道道铁丝网从中阻拦成几段。李相赫与李民衡站在第一道铁丝网之后，看着从甲板上走下来的，来自神弃之地的逃亡者，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李民衡率先忍不了这样沉重的氛围，转头看李相赫神情，试图提起一个他或许会感兴趣的话题："听说这次从神弃之地来的人还带了最新的安提病毒样本。"

李相赫闻言，收回他落在甲板上的目光，挑了挑眉，问："活体样本？"

"应该是吧。"李民衡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确定道。所谓活体样本就是还未被摧毁神经中枢的新鲜丧尸，因为捕获难度高而显得格外少见珍贵。从神弃之地逃亡来的难民往往依赖于瓦洛兰岛派出的搜救队伍生存，极少有自保的能力，至于捕获活丧尸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无稽之谈。因此在得知搜救队传来的消息时李民衡还狠狠地吃了一惊，他反复询问负责带队的文炫竣："真的是活丧尸吗？你们真的抓到了一只活的吗？"而文炫竣只是在那头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是我们抓到的......等船靠岸你们就知道了......"

逃亡者们陆陆续续地从甲板上走下来。他们大多显得很狼狈，衣衫褴褛得宛如风尘仆仆徒步过很长一段路程，在仰起头看到瓦洛兰岛的那一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子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踏上码头，在双脚落地的那一刻忍不住红了眼眶跪地痛哭，可能当安提病毒爆发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他的子女——李民衡的目光落到搀扶着他的中年人身上，思维发散地联想着。而他的子女，可能像自己一样，这辈子都没见过不存在安提病毒的世界。

长时间与类人的非人生物打交道容易磨灭过剩的同情心。作为瓦洛兰岛执行队伍的一员，李民衡也是如此。他站在李相赫身侧，近乎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他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那个金发青年。

他看上去很年轻，可能不到二十岁，或者刚满二十岁，长了一张很惹人注意的、漂亮的亚洲人面孔。他看起来很瘦，和他的同伴一样因为连年的饥饿与丧尸赛跑而有些营养不良，黑色的防风衣外套裹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肩上却斜背着一把沉重的枪。

那把与他的身材过分不协调的重型武器并没有压垮他。与之相反，青年的脚步很轻快，脊背很挺拔。他从甲板跳到岸上，金发被风吹起来，姿态轻盈，宛如一只敏捷的豹。等走近了李民衡才发觉他的外表其实也称得上狼狈，面颊上沾了一点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血，工装裤与短靴上尽是灰尘和泥点。但他的步履太从容，神情太平静，不像一个刚刚抵达瓦洛兰的逃亡者，反倒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

李民衡注意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李相赫在看到那个年轻人的一瞬间就微微变了脸色，他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腰间的枪柄，神色紧张地问相赫哥发生什么事了？就见李相赫垂下眼，轻轻摇了下头，说："没什么。"

明明李相赫没有多说什么，李民衡却觉得他浑身的劲一下子就卸了下来。李民衡那点过剩的好奇心刚露出点苗头，又很快被从船舱中押解出来的另一个东西吸引。

那是一只明显还有生命迹象的丧尸。惨白的皮肤上凸显出青紫色的血管，淌血的眼眶中瞪出猩红的眼珠，一条粗麻绳从它的嘴、脖颈一路牢牢捆缚到手臂和双腿。李民衡的目光锁定在它身上，眼睛都睁大了，喃喃道："我的老天......他们居然真的捉了个活的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在救援队员在一旁做任务登记的时候，被麻绳捆缚的丧尸不知道什么时候自行挣脱了绳索，张开血盆大口扑向码头另一端的难民。逃亡者们惊叫着四散奔逃，拥挤当中一个年轻人被一把推到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丧尸一口咬中咽喉！

李民衡的枪刚拔出来，子弹还没来得及出膛，电光火石间一把匕首横跨半边码头凌空而至，雪亮的刀光划出一道满月，正中丧尸眉心。在黑血喷涌而出的同时，一道身影闪电般地将那丧尸一脚踹倒在地——是刚刚那个金色短发的年轻人！

他利落地踩住丧尸的胸膛，不顾脚下令人牙酸的肋骨折断声响，举止堪称暴力，手中的枪管直接塞进了丧尸嘴里，眼也不眨地扣下了扳机！

随后是一声震天的枪响。

这脑浆迸溅的一幕实在是过于血腥，被丧尸锁定为攻击目标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惨白着脸色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劫后余生的神情，一瘸一拐地走到边上去吐了。而那个金发青年却在李民衡的瞠目结舌中随手拔出捅进丧尸脑门的短刀，踩在血泊当中收好自己的武器，从容地斜背上枪。

他转头看向李民衡和李相赫，后知后觉地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那边的两位......长官？抱歉，不小心把你们的活体样本打死了，应该不需要我赔吧？"

李民衡刚想说这谁敢让你赔啊怕你把我们也给打死，就听李相赫先他一步抢答道："不需要。"

李民衡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惊诧于李相赫接话之积极，就听见他接着说："......不过安提病毒迭代后的传染性似乎更强了，刚刚它的血溅到了你身上，或许需要你跟我们回研究所做个体检。"

真不愧是研究所现任一把手，听听李相赫这话说的，体面、漂亮、有理有据，要不是李民衡自己就是研究所的人，他险些也跟着信了李相赫这一通胡扯。要是血点子溅到身上就能够导致感染，那研究所里的活体丧尸样本现在应该多到能排着队玩老鹰捉小鸡。

可那个金色短发的青年却没有对李相赫的这一通胡说八道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质疑态度。他挎着枪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很乖巧，与刚刚一枪捅进丧尸嘴里的暴力小疯子判若两人。李民衡暗自咋舌，好奇地问："你在神弃之地就是雇佣兵吗？你叫什么名字？"他就转过脸看着李民衡，摇摇头："我不是雇佣兵。"

"我是在第一基地遗址被你们找到的，我叫韩王浩。"

李民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李相赫，背影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2

在李相赫把那个年轻人领到自己面前之前，裴俊植从未想过自己与韩王浩还能有再见的那一天。

他还记得他们分别的那日，少年站在狭长走廊的另一端，肩上扛着一把重枪。头顶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来，扎得人耳朵流血，猩红的报警器一闪一闪，头顶的建筑都在震动。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转过头，笑着冲他们挥挥手，然后毅然决然地拍下了闸门开关，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沉重冰冷的铁门之后。

五年来，裴俊植无数次地梦见那一幕。金色短发的少年脖颈还在流血，黑色眼睛在火光当中比最珍贵的宝石更明亮，那把枪没有压弯他，他在笑的同时又好像在流泪。在反反复复颠三倒四的梦境当中裴俊植终于看清了韩王浩的口型，他在说："把相赫哥带走。"

把相赫哥带走。

裴俊植后来跟李相赫喝酒，说相赫啊，王浩可能也不愿意看见你一直被他困住。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李相赫才勉强笑了一下，说："可这是我愿意的。"

"俊植，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李相赫把酒杯推开，目光灼灼，"我最后悔的是当时在操作台边上放了那一针麻醉剂。"

"如果没有那针麻醉剂，王浩也来不及打晕我，在他做出最后的选择之前，或许我还来得及拉住他。"

李相赫看着裴俊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

裴俊植悚然一惊。在他们抵达瓦洛兰岛之后，李相赫就很少再跟他聊这么多。所以就算是裴俊植也是第一次知道李相赫是这样想的，或许反复梦见那兵荒马乱一夜的人，从来不止他一个。

他想起他们被陆续赶到的救援队伍要求强制撤离，李相赫在半昏迷地状态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牙要把下嘴唇咬出血来："去救王浩。"

"他只有二十岁。"

"让他们去救王浩。"

第一基地的地下建筑早已被炸毁，数以百计的丧尸随着那场大爆炸被掩埋在了尘土之下。裴俊植握住李相赫的手，知道韩王浩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却不敢在那个时候告诉李相赫。

因为李相赫必须活着跟他们走。

李相赫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当中最冷静理智的那一个，却只在面对与韩王浩相关的事情时例外。所以裴俊植不敢去赌一个可能，哪怕他知道，李相赫从来都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或许你们——包括王浩都觉得，整个研究所最应该活下来的人是我，"李相赫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

所以研究所的救援队伍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第一基地遗址的探索，所以在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靠港的每一个清晨李相赫都会出现在码头，如同一座风雨中不会动摇的雕塑。孤傲的灵魂第一次低下头向神明祈求，徒劳地期待着在烈火中焚烧殆尽的灵魂能够再一次为他远渡重洋。而在一千多个日夜以后没有回音的大海终于掀起波涛，那艘船在一个大雾清晨靠岸，带着跋涉过地狱的月光，款款而来。

裴俊植看着韩王浩。他还是二十岁的样子，看他们所有人的眼神都很陌生，却依旧是好脾气地未语先笑。说实话裴俊植对韩王浩背着重枪的模样有些PTSD，但还是记得拉开凳子招呼他先坐下，至于还在门外有意无意晃荡的李相赫，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叫王浩对吧，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裴俊植努力挤出一个看上去慈祥的微笑，结果好像有些适得其反。韩王浩估计是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么狰狞，颇为局促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裴医生，"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是那位......那位长官让我过来体检。他说安提病毒迭代后的传染性有增强，我刚刚在码头上杀了只丧尸，他可能是担心我被感染导致病变。"

裴俊植端出一副正经神情，心里却在想他们第一基地的秘密武器过去五年不仅年龄模样没长，连战斗力都不减当年。而有些人也依旧还是当年的胆量，对着人只敢一本正经地坑蒙拐骗，却不敢多对视一眼。

"叫我俊植哥就好了，"裴俊植装模作样地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写了两个鬼画符，"你先去那边的医疗舱里躺着做个全身检查，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韩王浩闻言就走到医疗舱边上躺下，裴俊植打开检测仪器，一边用余光打量那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五年过去，韩王浩的相貌并没有发生改变，甚至连那一头短发都依旧还是金灿灿的颜色，好像时间只在他一个人身上静止了，现在站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幽灵来自五年之前。

裴俊植点开操作软件，却意外发现医疗舱弹出了"无法操作"的警报提醒。他有些惊讶地点击重启，结果还是显示"无法操作"。

"怎么了，俊植哥？"韩王浩察觉到他许久没有动静，坐直了从医疗舱里探出半边身体。裴俊植说没事，断开电源重新连接了一遍医疗舱，那"无法操作"的弹窗就好像是焊死在了屏幕上一样，怎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于是他只好跟韩王浩约好下次再过来体检。好在韩王浩十分善解人意，笑眯眯地表示那俊植哥先忙我就先走了。裴俊植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目送着韩王浩从医务室里走出去，"凑巧"撞上外面那道门神一样的身影，随后门外响起了隐约的交谈声。

两分钟过去，李相赫推门进来，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略显僵硬的动作却早已把他出卖了个干净。

"走了？"裴俊植问。

李相赫点点头。

裴俊植往外瞥了一眼，确认没人在听墙角，才开口问李相赫："怎么回事？"

李相赫见裴俊植一副想要拎着他领子质问却迫不得已耐下性子的神情，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你说呢？"

"不是神弃之地那边鼓捣出来的把戏。"裴俊植的语气笃定。还在第一基地的时候他跟韩王浩的关系就很好，这点真假还是能辨认得出来。

"他们当然不敢。"李相赫冷笑一声，难得露出点负面情绪。五年前丧尸入侵研究所地下基地，背后就有神弃之地第二基地的手笔。这些年来他们被李相赫整得够呛，自然不敢再来触他霉头。

李相赫问过文炫竣他们是在哪里碰见的韩王浩，文炫竣说是在第一基地的遗址附近。他们的一小支队伍被丧尸追赶，慌不择路之下逃到那里，是韩王浩救了他们。

第一基地的遗址在那场大爆炸过后就成了一片荒地，幸存者们不敢靠近，而丧尸们或许是闻见了废墟之下埋葬的同类血液的味道，平日"捕猎"的时候，也会远远绕开那里。李相赫不敢想象韩王浩是怎样在那样恶劣的环境当中生存下来的，更何况他还明显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在睁开眼看到陌生天空的瞬间他会感到害怕吗，第一基地被炸成一片废墟，他也成了那遗址的一部分。李相赫回忆起韩王浩刚刚看着他笑的样子，不可避免地感到后怕。

如果在韩王浩还没醒来的时候有一只饥饿的丧尸再一次闯进了基地遗址，或者基地的废墟发生了二次坍塌，他都有可能在他们还未重逢的时候，再一次失去韩王浩。

裴俊植看着李相赫，自然能想到他心里现在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转移话题："对了，我倒是想问你，王浩的身体......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李相赫明明听懂了裴俊植在问什么，却故意反问他："什么样子？"

裴俊植挑眉看他，一字一句地问："我问你，王浩为什么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是的，这才是最令裴俊植感到震惊的地方。在刚见到韩王浩的时候裴俊植就意识到他的身体机能代谢是异常的，在当今医疗技术条件下就算是植物人也会变老，但五年不见，韩王浩却依旧活在他的二十岁。

排除掉他人整容易容与第二基地克隆生命的猜测，裴俊植盯着李相赫的眼神变得凝重而不可思议——因为那只剩下最后一种最离谱的可能。

而面对裴俊植的质问，李相赫还在含糊其辞："可能是因为孩子年纪小长得比较慢？"

裴俊植被这装聋作哑的人给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装！你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病毒冷冻药物就研制成功了是不是！那唯一的一针药是不是给王浩用了？他在把你推给我们之前就已经被感染了！"裴俊植咬牙切齿，"所以他不肯跟我们走，因为当时他身上还带着丧尸的牙印，根本不可能通过支援队伍的检查，甚至可能被当场击毙！"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李相赫没有说话，而裴俊植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一把捂住脸，片刻后才长叹一口气："王浩被咬到了哪里，脖子？"

李相赫默认了。

而裴俊植早已经猜到。如果是被咬到其他并不明显的地方，当年的韩王浩根本没必要急着去送死。他那么聪明，又有病毒冷冻药物抑制病变反应，完全可以想个办法瞒过检查混上离开第一基地的直升飞机。

又或者，是因为当年的病毒冷冻药物并没有经过临床试验，才让韩王浩不敢跟他们一起走。

李相赫负责研发的病毒冷冻药物，通过抑制感染者身体机能代谢的方式控制安提病毒导致的病变，注射后的感染者不会再出现丧尸化的情况，却会像丧尸一样体能增强，并且停止生长。在第一基地被炸毁前这项研究也只成功合成了一针药剂，裴俊植原本以为那针药剂在撤退当中遗失了，却没想到会出现在韩王浩的身上。

"出事的时候我跟王浩一起在实验室里，我把那针药剂交给了王浩保管，他最后却把它注射进了自己的血管里。"李相赫想，在那一刻他分外庆幸自己是个天才，起码他能够保证自己合成的药剂不会在一切都八字没一撇、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表白的时候，就把韩王浩毁掉。

"但是毕竟是未经过临床试验的药物，副作用还有待观察，这两天我会找个借口让王浩先留在研究所里，"李相赫说，"就说执行队里缺人，他应该不会拒绝我。"

"那可不一定，他现在可不认识你，"裴俊植专挑人痛处戳，"王浩刚刚可叫我俊植哥了，他知道你叫李相赫吗？"

......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李相赫又紧闭上嘴不说话了，房间里的气压一下子低得能滴出水来。裴俊植见情况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顺便帮我看看这个医疗舱，刚王浩躺上去的时候它突然就罢工了。"

李相赫闻言，走过去看了一眼，片刻的沉默后才说："不是医疗舱坏了。"

"诶，是么？"裴俊植走过来，问，"那刚刚给王浩做检查的时候它怎么没反应？"

李相赫意味深长地看了裴俊植一眼："证明王浩的脑子起码比你强。"

他低下头看着医疗舱内侧，卡在传感器和导线中间的那一小片金属，轻声说："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跟一般人不一样。"

3

韩王浩推开门，就看见走廊上的李相赫。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打了个招呼："......相赫哥？"

李相赫也跟着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韩王浩觉得有一瞬他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但很快又重新恢复平静。他冲韩王浩点了点头，主动开口："我的宿舍就在你对面，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韩王浩点点头，心里还在疑惑研究所的负责人平时都这么闲么，还有空关心执行队临时工的情况？李相赫就已经通过指纹验证走进自己房间里去了。

韩王浩看着李相赫紧闭的房门，敏锐地察觉到李相赫似乎在躲着他——难道是因为被那天码头上的事吓到了？可是作为研究所的负责人，一天到晚跟血淋淋的样本打交道，应该不止这点胆量。韩王浩想不通，出于礼貌，也没有再去打扰李相赫。

他一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韩王浩刚到瓦洛兰岛，并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刚好李相赫说执行队里缺人，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留下来帮忙，他想了想就答应了。除了免房租与包住宿以外，最底层的原因是，他觉得李相赫很熟悉。

那种熟悉感从韩王浩见到李相赫的第一眼起就伴随着他，似乎自己的整副躯体，连带着破碎不堪的灵魂一起，都在拼命叫嚣着要向他靠近。就好像从未见过太阳的夜行动物第一次见到了光，搁浅在滩涂上的鱼被一个浪花拍打回大海中央，韩王浩晕乎乎地从侧面打量李相赫，直到他忽然转过头来问你愿不愿意暂时留在研究所里工作。

那当然是说什么都是好。

研究所的整体装修是冷淡风，金属墙壁里套着金属门框，玻璃感应门外还有厚重的卷闸门。韩王浩在感应器上录入指纹，玻璃门伴随着一声机械的"欢迎回来"缓缓弹开。韩王浩推门出去，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发生过。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后面就传来李民衡的声音："王浩呀，你原来在这里。"

韩王浩转过头，看见李民衡和一个比他年纪小一点的男生一起走过来。那个年轻人穿着跟李民衡一样的黑色防风外套，拉链一直拉到下巴，笑起来的时候有柔软的脸颊肉。他冲韩王浩伸出手，眨眨眼睛："你好我是崔祐齐，听炫竣哥说那只丧尸是你帮他们活捉的？"

"是，他们说想要，我就帮他们抓了，"韩王浩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虽然我后面又把它打死了。"

"没关系，都是小事，反正岷析的实验室里还养着一批......"崔祐齐嘴快，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柳岷析的秘密，连忙在李民衡死亡威胁的眼神下住嘴。他拉着韩王浩坐下，十分刻意地故左右而言他："食堂的营养剂口味还挺丰富，王浩你要不要尝尝看？"

这演技拿去演戏必然会被导演骂个狗血淋头，但唯一的观众反倒十分知情识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啊，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口味？我记得有些研究所还会提供机油口味的营养剂？"

韩王浩话音落地，一桌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不对，韩王浩一个从神弃之地来的逃难者，怎么会对研究所的营养剂口味有研究？神弃之地的第二基地也设有研究所，难道说......但是文炫竣又说他们是在第一基地的遗址遇见的韩王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民衡的脑子转得飞快，而崔祐齐已经直截了当开口："我们研究所确实有机油口味的营养剂，听说是还在神弃之地时候留下来的传统，不过王浩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隐约有点印象，不过我之前因为意外失去了一点记忆，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韩王浩并不避讳自己失忆了这件事。几年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他可以很长时间不用进食，力气也比一般人更大，天气冷的时候手脚不会自然发烫，甚至连头发都不会再长长。

韩王浩睁开眼的时候就在第一基地的遗址附近，也能猜到自己的过去一定与导致第一基地从神弃之地撤离的那件事有关。研究所就是从第一基地撤离的，说不定待在这里还能够帮助他找回一部分的记忆——最好的情况是能够碰到过去就认识他的人。

他们三个去窗口拿了餐，除了沙拉和面包之外韩王浩还挑了苹果味的营养剂。崔祐齐看了那营养剂的包装一眼，随口说你跟相赫哥喜欢的是同一个味道哦，韩王浩的眼神就轻轻闪烁一下。

李民衡瞥见韩王浩的神情，心思微微转动。还在港口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李相赫的不对劲，他对韩王浩太关注，甚至为了让他留在研究所瞎编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外勤队伍临时工岗位——是他提不动刀了还是文炫竣腿瘸了，研究所外勤怎么可能需要临时工！

李相赫是瓦洛兰岛研究所唯一的负责人，而韩王浩莫名其妙地从天而降，正像是冲着他来的。作为（自封的）研究所安保队队长，李民衡想，为确保李相赫的安全考虑，他有必要探一探韩王浩的底细。

他们在食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的人很少，正好方便三个话唠发挥。他们从韩王浩的枪一路聊到神弃之地的丧尸有多鸡贼，最后韩王浩有意无意地问起李相赫的情况。

"相赫哥？"李民衡听见韩王浩的问话，和崔祐齐对视一眼，随即信誓旦旦道，"这你就不用打听了，相赫哥已经结婚了。"

"噗！"崔祐齐刚喝下去的营养剂直接喷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过韩王浩递过来的纸巾，转头看向李民衡，连音调都变了："你说什么？！"

"我说相赫哥已经结婚了啊，你不知道吗？"李民衡跟崔祐齐对视，满脸莫名其妙，"就是还在第一基地的时候......那个......？"

崔祐齐大受震撼，又碍于韩王浩还在他们对面什么话也不能直说，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那是......"

偏偏李民衡还一脸无辜地盯着他："那是什么，你说啊！"

好在这话题的另外一个参与者很知情识趣，主动站起来，端起餐盘说我吃得差不多了就先走了。李民衡还想叫住他，被崔祐齐一把抓住，又凶又急地小声问："谁跟你说的相赫哥已经结婚了？"

"听他们说的啊。"李民衡插了块盘子里的苹果塞进嘴里，正对上崔祐齐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那都是他们传的！"

"传的又怎样，不能跟王浩说吗？"李民衡还是没懂崔祐齐的意思。

崔祐齐双手掩面，哀叹一声："相赫哥一直在码头等人，你觉得他是在等谁？"

"不是他亡妻......"李民衡话说到一半，想起李相赫这两天的种种奇怪行径，顿时反应过来，"不是，这还能死而复生的啊？"

崔祐齐恨不得抄起面前的盘子给面前这个不上道的开个瓢："万一他根本就没死呢？"

"王浩今年看上去顶多二十岁，相赫哥到瓦洛兰岛的时间是五年前！五年前......王浩才十五岁？"李民衡明白了崔祐齐在说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祐齐啊，相赫哥不是那样的人吧？"

崔祐齐想起这茬，也一下子就愣住了："王浩......有提起过他的年龄吗？"

"他的入职体检是俊植哥做的。"李民衡回答完，抬起头跟崔祐齐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不对劲。裴俊植一个外勤的领队为什么会去做入职体检？相赫哥跟韩王浩果然有一腿！

4

韩王浩推开宿舍的门，也没有开灯，踢了鞋就扑倒在床上。

这间宿舍在他来之前应该没有人住过，空气里弥漫着冷冰冰的消毒水气息。韩王浩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他的头很痛，脑子里面住着的灵魂在听见李民衡说相赫哥已经结婚了起就叫嚣着要离家出走。

不该是这样的，韩王浩惶恐地想，他认识的李相赫不应该是这样的。

思绪绕成毛线球，记忆好像被猫挠过。眼前回闪过并不清晰的一幕幕，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扣住他手腕的、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被举起来的透明试剂，惨白色的顶光。在回荡的尖利警报声当中有人不停地在叫他："王浩......王浩呀......"

我在哪里？韩王浩迷迷糊糊地被人晃醒，看见头顶闪烁的红色灯光。一个黑发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抓住他的手，语气急促地说："把东西拿上！我们快走！"

头好痛，不要叫我。韩王浩想甩开那男人的手，掌心柔软温热的触感却叫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踉踉跄跄地被人拉出实验室，跑在前面的人影一晃一晃，看不清脸。

我应该认识你么？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分明是格外紧张的环境，却像是在旁观一场电影。韩王浩抬眼望向前面的人，想问你为什么不回头？破碎的回忆像点滴，溶进记忆的海里，而在他们身后，有一只青白色的手奋力扒开了感应门。韩王浩猛地回过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睛，他甩开那只拉住了他的手，一枪开在扑上来的丧尸身上，原本瞄准了眉心的子弹却因为一瞬间剧烈的动作而失了准头，击中了丧尸的喉管，并没有打退它。活人的气味让饥饿许久的丧尸红了眼睛，与毫无神志的野兽无异，韩王浩后退一步，被它一把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侧颈上。

那一刻，脑海都是完全空白的，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我被咬伤了么。他想，原来我已经被感染了。

那一瞬间，不会感到饥饿的胃，停止生长的身体，敏锐的听嗅觉与超出常人的体能，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扑在他身上的丧尸被人一枪轰爆头颅，血花炸开。耳边有人急切地在反复呼喊他的名字，抓住他的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又被韩王浩一把甩开。

不要靠近我。

韩王浩无力地喘息着，感觉到有滚烫的血飞快流经他的全身，耳膜在轰鸣，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潋滟的水光。

不要靠近我。

韩王浩往那个方向一挣，把那支透明的玻璃管握在掌心里。冷硬的物体硌在他的掌心，让他清醒了些许。那一刻他已经听不清身后的人在说些什么，凭本能将针头扎进自己的脖颈，冰凉的药物兑进血液，他眼前一黑，意识模糊。

韩王浩陷进粘稠的黑水里，那冰凉的液体包裹住他缓缓向下坠落。每一根血管都好像被冰水浸泡过，异物流经心口，在那里撕扯开一个漏风的洞。

那一秒，韩王浩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悬停在胸口上方的雪亮刀尖！

电光火石间，他一把握住刀刃，锋利的刃口割破皮肤，滚烫的鲜血串珠一样滴落。韩王浩一个翻身坐起来，夺过短刀，一手按在床沿，长腿横扫，直接将站在他床边的不速之客带倒在墙角。

在一声痛呼当中他毫不客气地一枪托招呼了上去，把人拍晕之后为保险起见又补了一脚。右腿刚刚落地，耳后便传来一阵劲风——藏在他房间里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韩王浩一矮身躲开擦过他耳畔的刀刃，锋利的刃口削下他鬓边一截短发。他后撤一步，脊背却抵住了墙面，眼看着已经退无可退——

沉寂的夜里，忽然炸开一声枪响。

韩王浩头皮一麻，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滴落在他身上，才发现那一枪并不是开在他的身上。他夺过刀柄将身前的人一脚踢开，顶灯被人按亮，韩王浩朝门口看去，气还没喘匀，便对上李相赫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他该想到的。

韩王浩想，除了研究所的第一负责人，谁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半夜开枪呢？

瘦高的青年靠门站着，穿着一件休闲居家外套，黑发服帖地落下来，额发盖到眉毛，柔软地模糊了原本冷硬锋利的轮廓。他垂下手，枪口朝着地面，不像是被临时吵醒的，此时此刻正拧着眉毛盯住韩王浩流血不停的手掌。

不知怎么的，韩王浩在这样的凝视下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心虚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干笑两声："相赫哥......你半夜也出来散步啊。"

"我来看看是谁半夜散步散到你房间里来了。"李相赫走过来，举止自然地扯过韩王浩的手。他的虎口扣住韩王浩的手腕，是很令人安心的温度。韩王浩有些尴尬地抬着手任他看，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一幕好像莫名熟悉。

这一刻韩王浩分外期待刚刚中枪的人突然诈尸，或者听见动静的安保从门口冲进来，好让他有事可做。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相赫提前嘱咐了些什么，直到他的手都举僵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王浩觑着李相赫愈发严肃的神情，本能地辩解："其实只是看着流了很多血......伤口并不严重的。"

结果听完这话之后李相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情况紧急，韩王浩在刚刚夺刀的时候并没有收力，掌心的刀口吃得很深，但他本人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任凭李相赫冷着一张脸从柜子里翻出绷带和药水给他包扎，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韩王浩没有问李相赫怎么不去医务室或者怎么不叫警卫来处理房间里这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这类破坏气氛的话，静静地低着头看李相赫在他精心包扎好的伤口上打出一个完全对称地蝴蝶结，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像孔雀开屏。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而李相赫看见他笑，眉宇间多了几分无奈，教训他："再割深点你手掌就断了，马上可以去扮演海盗阿西。"

韩王浩扯住李相赫的袖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熟练得好像曾经做过千百遍一样。他仰起脸看李相赫，温吞地替自己求情："那不是最后没断嘛。"

李相赫匪夷所思："难道还要我夸你？"

韩王浩嘟囔："如果你执意地话，也不是不行。"

李相赫被他气笑，这种闹心的感觉过了五年还是显得如此熟悉。他撂下韩王浩转身就准备走，又被人一把扯住袖子。

"他们怎么办？"韩王浩指了指地上的两个人。

李相赫很无情："一会儿我让警卫来处理。"

韩王浩很无辜："可是我没地方睡了。"

李相赫铁了心软硬不吃："你隔壁的宿舍还空着。"

"可是那里全是灰。"韩王浩眼巴巴地看着李相赫，对李相赫胡搅蛮缠的技能点好像刻在他的DNA里。而李相赫偏偏也吃这一套，颇显头疼地叹了口气。

韩王浩瞥着他的神情，添油加醋："我睁开眼就看见他们拿刀对着我，都快被吓死了。"

"我刚到瓦洛兰，谁也不认识，就有人想要杀我。"

"这全部都是你的错。"

韩王浩只是在说赌气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李相赫的神情却一下子就变了。

"是的，"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摸了摸韩王浩的脸，好像要借这样简单的触碰确认他的存在，然后毫无原则地承认道，"这都是我的错。"

5

李相赫给韩王浩倒了杯水。

韩王浩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李相赫的宿舍布局和他的宿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桌子到床头柜上全都堆满了书。韩王浩扫了一眼那些书，就瞥见许多根本看不懂的专有名词。

韩王浩的目光从书桌逡巡到书架上，在书架的上层摆着一只布艺的企鹅玩偶。那只企鹅玩偶做工很粗糙，傻傻地张开翅膀，一双豆豆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这位新来的客人，画风与整个房间都格格不入。

"那是你送给我的。"李相赫注意到韩王浩的目光，解释道。

韩王浩眨了眨眼睛，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会送出这种没有品味的礼物。而李相赫已经谈起了他更关心的事："关于过去的事......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记得。"面对李相赫的目光，韩王浩莫名感到心虚。实际上，他对自己跟李相赫之间的复杂关系隐约有了点猜测，却并不打算告诉李相赫。

还在神弃之地的时候他也会梦见破碎的过去，

好在李相赫并没有看出韩王浩的异样，意料之中似的，点了点头，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失望的情绪。是他料到了自己的记忆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还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韩王浩不去想，也不敢去想。没有过去的记忆，李相赫的心思对他来说就是难以揣测的文字。韩王浩为此感到心烦意乱，却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那种陌生的、久违的感情溢满了他的胸腔，酸涩好似积攒已久的眼泪。

"我从前也是研究所的人么？"韩王浩问。飘荡着的蒲公英种子，会迫不及待寻找得以扎根的土壤。而李相赫却偏不按照常理出牌，他沉思两秒道："严格来说，你应该算是我的人。"

韩王浩睁大了眼睛，就听见李相赫接着说："因为当时是我把你带回研究所的，在我们来瓦洛兰岛之前，你一直跟着我工作。"

哦。韩王浩松了口气，同时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失落。

"今天晚上有人潜伏进你房间，是为了病毒冷冻药物。"

"病毒冷冻药物？"韩王浩有些茫然地歪了下头，"可是我身上并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李相赫冲他点了点头："他们想要抽走你的血。"

"我的......血？"韩王浩有些艰难地重复了一遍，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他当然想起了那管注射进他身体的针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才值得这些人铤而走险？

"他们不用枪，除了怕惊动我之外，也是怕黑暗中失手把你打死了。"

"旧第一基地研究所里认识你的人不止我一个，"李相赫的脸色很冷，"当初病毒冷冻药物的研究因为药剂的遗失而中止了，第一基地多年的研究成果在一场爆炸里毁于一旦，你血液当中的药物残留是最后的样本。"

韩王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内侧，温热的皮肤下藏着有力跳动的脉搏。他想问那药剂是你的研究成果吗？最后又怎么会落在我手上？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他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你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什么？"房间里严肃的氛围在这一个问句之下直接荡然无存，李相赫看着韩王浩，神情愕然。而韩王浩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李民衡坑了，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又硬着头皮问了一遍："你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你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谣传？"李相赫有些无奈地按住太阳穴。韩王浩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地原则立马开口："听李民衡说的。"

李相赫愣了："民衡？"

韩王浩见李相赫好像没生气，才小心翼翼的问："所以是真的吗？"

李相赫大脑宕机，只凭本能觉得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应该为自己辩解一番："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没有结婚？"韩王浩又追问。他抬头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映出灯光，亮亮的一点，好像一面能照出所有东西的明镜。许多年过去，他还是李相赫记忆里的样子，满心满眼想要捉弄一个人的时候，会促狭地微笑，似精怪传说里惯会惑人心智的小狐狸。

在失去他的那些年里李相赫真的会希望韩王浩是一只鬼怪，会在半夜忽然出现在他的床头把他推醒，然后赶在他生气之前挽着他的手道歉，一迭声地说相赫哥我又回来找你是因为想念你。可是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里，李相赫睁着眼坐在床边，盯着半开的房门没有听见一点动静，直到阳光从门缝里照进来，太阳重新升起。

于是，在此时此刻，李相赫重新握住韩王浩被绷带包裹住的手，既不敢松开，也不敢用力，缓缓回答道："因为我爱你。"

"王浩呀，因为我爱你。"

因为他迟钝的、勇敢的、做好决定就不再回头的爱人。直到真正将话说出口，李相赫才发觉这一切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难堪。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扮演一个犹豫不决的胆小鬼，而如今望着韩王浩的眼睛，心中高悬的冰棱未曾落下，就融化成水。

这回轮到韩王浩愣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跟李相赫的关系可能比他想象得要更好，却也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难题。他面对着李相赫的目光，又想起李相赫刚刚说过的话，后知后觉地感到脸热。新开机的处理器并没有办法处理这样复杂的事，但这却又是韩王浩怎样都不能逃避的事。

"可是我不记得，"韩王浩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的灵魂跋涉过太长的路，在火烧水浸当中早已经变得残破不堪。他想他应该是要向李相赫道歉的，但李相赫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道："没关系。"

韩王浩仰头看李相赫，于是他又清晰地重复一遍："没有关系。"

李相赫说："我知道是你就足够了。"

他并不害怕等待，因为在来自神弃之地的船只靠岸以前，他已经独自等待了很多时间。

FIN.

李民衡后来被李相赫多罚了一组体能训练，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